港漫史

原載於2006年《誠品好讀》8月號


要談香港漫畫的發展，就離不開黃玉郎與「小流氓」的崛起。


記憶裡面第一個對流行文化的印象就是功夫熱。七一年由於李小龍電影「唐山大兄」
轟動賣座。「學功夫」成為中下階層的青年熱潮，各個地方社區都開設體育會（即武
館）開班授徒，在歷經戰後嬰兒潮、港府房屋政策及六七暴動等事件之後，香港進入
結構性轉型。尤其踏入七○年代成長起大量土生土長的青少年，他們比上一代南下難
民潮的父母更為須要具本土色彩的娛樂。由此部份漫畫創作人把握住這個覺醒。

黃玉郎，上官小寶乘著功夫熱分別推出「小流氓」、「李小龍」漫畫，而且迅速成為
暢銷書。二人往後一直是市場競爭者到八○年代中。 

論畫功普遍認為上官小寶較為優勝，人物比例與動作的流暢性相對講究。但真正能影
響港漫將來發展的卻是由「小流氓」開始的。


與前輩或同期漫畫作品如「財叔」（許冠文，一九五八年）、「13點」（李惠珍，一
九六六年）、「老夫子、秦先生AND大番薯」（王澤，一九六四年）、「童子軍」（
伍寄萍、莫君岳，一九六○年）等大為不同的是「小流氓」將香港各個真實社區套用
成為主角用拳頭與鮮血打出「正義」的舞台，將由房屋政策所規劃起的屋邨生態表象
放進漫畫故事之內。最明顯當然是糾黨結集的黑社會。這個設定剔除早期漫畫中有關
民間傳說、冒險幻想或者艱苦抗戰的內容，而選擇突出草根市民對執法者的不信任。
比如遇到惡霸收取保護費，與其報案求助不如找王小虎將他們毀滅來得徹底，將生命
財產交托秩序不如寄望帶有虛無主義傾向的龍虎門更為可靠。 

因放任地強調官能及血腥暴力的武打漫畫與市面泛濫的色情刊物，一九七五年政府實
施通過不良刊物條例。


「小流氓」也跟進易名為「龍虎門」來減低原來名字對正邪的曖昧性。故事背景由徙
置區、屋邨移至日本，將現實感沖淡。


港漫主流市場收斂起盤腸大戰，改而拓展競爭空間。
七五至七七年分別就有超過九份漫畫報誕生，每天平均出紙二至三張，更新的漫畫作
品每報每天有四至六種。另外各大小出版社的出版量由原初一至兩本增至四本以上。
而出版社的規模開始脫離過去家庭式經營而漸漸邁向工業化的生產線，有志投身的年
青人紛紛入行當上學徒。


經過小流氓及李小龍發展的「香港型」漫畫風格是當時市場的主旋律，學徒用毛筆及
鋼筆描出一組組交疊幼細的肌肉紋、關力眉、功夫鞋、戰鬥時爆破上衣以及描寫速度
路線的「風位」成為香港漫畫最大特色。基於細膩的分工，每本漫畫都能保持一定水
平。但在個人風格的發展，就越見平淡。

一九八三年「中華英雄」出版。作者馬榮成十五歲進入上官小寶旗下「青報」工作，
期間吸收大師日本漫畫養份，像松森正、池上遼一等。在人物的寫實性上下苦功，而
且改良了構圖，增加畫面的臨場壓迫力。在早期作品「魔鬼實驗」及「五兄弟」已現
潛力，而結合功夫及殺手題材的中篇故事「風流」引起業界注意。八○年在玉郎機構
開發連載「中華英雄」，三年後出版獨立單行本，創刊號出書三萬冊另加印一萬五千
冊仍然供不應求，高峰期更衝出二十萬銷路。



當時行內有這樣一句話︰「不是印漫畫，而是印鈔票。」



與此同時，香港漫畫業達至高峰。在受上官小強八一年統籌的「小強漫畫集」啟發，
八四年玉郎機構推出「玉郎漫畫」，將綜合漫畫雜誌結合明星訪問及娛樂消息後出版
報捷，最高曾銷量超越十萬冊。其他出版社陸續仿傚，上官小威小威出版社的「小威
漫畫」，上官小寶八二畫社（鄺氏出版社前身）的「笑旦漫畫」（跟鄭丹瑞合作），
另外崔成安的漫畫出版中心「天龍小子」，博益出版集團的「衛斯理傳奇」，星島報
業支持的麗峰出版「蜀山奇俠」，希力出版的「鐵臂金剛」（胡樹儒監製）等等大小
出版集團也加入市場，可謂全體一次總動員的競爭逐鹿。 

八六年七月玉郎集團上市，但次年股災卻元氣大傷。而市場亦因八九年初馬榮成遇襲
手部重傷呈現真空期。由劉定堅、馮志明、狄克等人離巢玉郎品牌後成立自由人出版
社，適時讓漫畫「刀劍笑」入市，其溫瑞安式的武俠世界贏得口碑銷路，從而開始了
九三年香港書展的「超神z」迫爆玻璃事件，及迅速擴展成龐大漫畫集團卻因出版色
情漫畫而滑落退潮的歷程。



涉及股市訛騙罪於九一年入獄的黃玉郎，在九三年出獄後成立玉皇朝出版集團延續傳
奇一生。而馬榮成傷後新出發自組的天下出版社「天下畫集」就行銷至今。
其間新人王有鄺氏的溫日良，主編「鬼書皇」大為暢銷，後加入天下出版社主編「黑
豹列傳」再次突圍，自組海洋出版社計有「海虎」、「武神」等，注重狂野人間激鬥
的故事編排令讀者一新耳目。

至此漫畫業的戰國時代穩定下來，雖然偶有衝擊但跟當年大起大落的輕狂歲月已相去
甚遠。



九○年代初由盜版逐漸引入授權的日本漫畫進佔市場，港漫的經營 環境產生壓力。
雖然經過九一年許景琛編繪的「街頭霸王」而帶起改篇遊戲漫畫熱潮。但可惜這僅僅
是個商機，而不是一個開拓性的題材，隨著遊戲發展商的限制、新鮮感冷卻，改篇遊
戲漫畫亦相繼退潮。



進入二千年，年輕一代的消費層已經成熟。


在網絡遊走，看日本漫畫長大，他們吸收流行文化資訊的數量是巨大而急激的。


其中九四年創刊的「東touch」、○一年創刊的「milk」是主要的推浪者。雜誌對潮
流有指向性的引導，而明顯注重港式武打題材的港漫在「潮的文化」裡面是被邊緣化
了。香港是一個信奉效律及實用性的城市，工業化分工模式是大環境下的選擇。但同
樣地，港漫主流市場缺失了富新時代氣息的作品。大品牌如天下出版社、玉皇朝基於
作品的歷史厚度仍佔有市場一定比例，但中小型公司就較為艱難。○三年葉明發主編
的「拳斗」，雖然有強大的助理團隊撐場(由曾跟隨馬榮成多年的梁光明帶領)，可最
後也只是落得數千銷量而結束。而溫日良的海洋出版社分別有「赤柱飯堂」、「兇獸
狂刀」、「狂刀○四」漫畫相繼推出都反應一般。新嘗試有改篇香港原創的流行小說
，由曹志豪主編的「吸血鬼獵人日誌」系列(原作喬靖夫)及夏偉義主編的「暴力中毒」
(原作許丹東)都不成功。而長期捧場的讀者漸漸淡出，擁有高消費力的年輕人與主流
漫畫在品味上存在落差。這個現實透露港式武打素材須要重估形勢、分析，才能跨越
。



銅板有兩面，獨立漫畫人這陣子有很好的創作氛圍。
過去自資出版一直是相當小眾的活動，雖然香港有成功的漫畫工業，但兩邊讀者群就
河水井水，難得一見交溝的。



現還努力奮戰的漫畫家利志達就在八七出版香港獨立漫畫經典「同門少年」。雖然銷
路慘淡，但其形式與內容都盡展年輕人自由創作的勇氣，對往後本土自主漫畫發展作
出很好的示範與鼓勵。另中堅漫畫家、文化人歐陽應齊自八一年開始就已在各雜誌報
章發表作品，包括「連環圖」、「我的天」與出版漫畫雜誌「曱甴」等都深具代表性
。他們的作品不在主流之內，讀者人數也不多。


二千年的科網股熱，玩具收藏者鍾燕齊成立名為igcool的網上漫畫影院。包括利志達
「特務k」、智海「piece of mind」、黎達達榮「咆哮脂肪」等等精彩作品上演。
雖然泡沫不久爆破，但的確引起相當關注。


九三年出生的漫畫「麥嘜」是香港奇蹟，不單在漫畫及精品市場，○一年推出的「麥
兜故事」電影成功搶灘，大眾認真意識到原來本土漫畫可以有無限可能性。

潮人誌「東Touch」及「Milk」在推動本地獨立漫畫人就有一臂之力。每期均會連載
固定篇幅的漫畫。令包括搖滾漫畫人林祥焜、「TAKE FORENSIC SCLENCE」的小克
、「標童話集」的楊學德及「冒險少女」的STELLA 等新一代漫畫人有機會跟讀者定
期接觸。另外「明報」每個星期天也有智海、江康全漫畫的輕嘆低語。黎達達榮就繼
續在小出版社鯨吞對類型題材的試探。

拜資訊爆炸所賜，所謂另類漫畫家開始逐步走上地面。


這是香港獨立漫畫創作的美好時光。



作為讀者，我衷心為他們鼓掌。




*部份圖片、資料及數據來自香港樂文書店出版，黃少儀、楊維邦編著的「香港漫畫
圖鑑」。


*特別鳴謝上官小強、曹志豪、葉明發的回憶口述。




補充人物



上官三兄弟


上官小龍、上官小寶、上官小威為漫畫界三兄弟，上官小寶十一歲入行，作品有「小
醉仙」、「李小龍」等。上官小威十三歲當學徒。作品有「夜夜奇談」、「方世玉」
等。

上官小強


原名陳國賢的上官小強，是七三年開始誕生「壽星仔」的原作者，也是香港最早用市
井口語放在漫畫內的漫畫人，在一九八一年興之所至聯同一群年青漫畫人結集成「小
強漫畫集」。現在獨當一面的漫畫家當年也是列席的座上客，包括馬榮成、邱福龍、
甘小文、利志達、朱祖兒等等！由於「小強漫畫集」呈現寬闊的自由空氣，對創作自
主漫畫的一代起很強的鼓勵作用，屬於業界內外欲試身手的人民廣場。早期銷路隱定
，後離開所屬玉郎集團，自組出版社，因政策及銷量下滑而在九二年結束。


上官小強乃出自漫畫世家，父親是早期連環圖印刷商陳益明，結束三十多年寫畫生涯
後現為畫咭精品店老闆。



利志達「同門少年」


共四十頁的「同門少年」是利志達於八七年用萬多元儲蓄所自資出版的，由多個故事
組成的結集包含武俠、奇情，搖滾等。其中細緻的筆觸與不一樣的編寫技巧令人刮目
。

香港公共房屋發展


一九四九年中國內戰，令大批難民湧入香港，用木材興建的寮屋區大増，五三年九龍
石硤尾寮屋區大火，災民超過五萬名。政府決定有系統建設廉租屋給予中下收入家庭
，六四年為了配合重建推出臨時房屋計劃。六五年公共房屋住戶人口達一百萬，七一
年首個新市鎮房屋概念公共屋邨「華富邨」落成。次年政府宣佈十年建屋計劃，七三
年開始在地區加速發展新市鎮的興建，屋邨數量激増。至一九八一年房委會轄下公共
屋邨人口達到二百萬。



六七暴動


六六年四月天星小輪加價五仙出現九龍區騷亂，將在殖民地政府管治的不安情緒埋下
伏線。六六年中，文化大革命展開，一九六七年五月，九龍新蒲崗造花廠發生勞資糾
紛，香港左派工會因有工人被捕而開始發動上街示威。事件演變成針對英國殖民地政
府的暴動，也是向文化大革命的感召作出回應。從罷工、示威、暗殺到放置土製炸彈
等。結果報稱五十一人在暴動中死亡，超過八百人受傷。「六七暴動」被認為改變了
英國政府與香港的關係，也是香港人身份認同及本土意識萌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