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飛鴻肉搏黑霸王》

2011年，因為「電影資料館」節目【館藏精選】，先叫做第一次接觸王風呢個名。當時，資料館選映《黃飛鴻肉搏黑霸王》，係佢1968年導演作品。

講真，買飛前猶疑咗一陣。雖然細個睇「粵語長片」，唔少時間都係做「黃飛鴻」電影，而且都好入神追過。不過印象中，每套似乎都有個公式，多係意料之內。所以後來，唔算特別注意「黃飛鴻系列」。

不過之後喺資料館刊物，見到《黃飛鴻肉搏黑霸王》劇照，石堅同關德興，圍住張古典中式圓枱，扎曬馬準備片過。成個情境，戲劇張力好夠，好吸引。

結果，我都係乖乖哋比錢，坐上觀眾席。

故事開始喺廣東省城沿岸，因為靠近碼頭，人來人往，包括帶住唔少錢嘅商人。

錢銀交易多，梗有黑暗勢力搞搞震。

惡霸入地龍（吳殷志），有好大幫會生意做緊。包括賭場、妓院、煙館，遍佈省城每個角落。

話晒係省城，周圍烏煙瘴氣，啲有頭有面嘅鄉紳，唯有搵黃飛鴻（關德興）出面，睇下有無計幫幫拖。

呢個時候，外省人白富（石堅），因為知道廣東機會多，就帶埋個妹白小英（李紅）走過嚟，決心闖一番天下！所謂闖天下，對兩袖清風，無讀過書嘅白富嚟講，就係相信有膽、有實力，就可以用拳頭白手致富。

剛剛落腳廣東嗰陣，白富個人其實算OK，仲仗義幫過街童牛仔（王英煒），將控制細路做扒手嘅壞蛋打走。黃飛鴻見佢咁有正義感，又有料，就請白富到「寶芝林」見面，仲想推薦佢幫商會做教頭。不過心高氣傲嘅白富，一來覺得人工少，二來聽聞廣東十虎之首好勁，就好唔俾面咁撩打交。表面當切磋，其實係想摸下底，究竟黃師傅咩料。

黃飛鴻後來都知領嘢，因為白富真係太串。結果不出所料，白富幫牛仔單嘢響左朵，入地龍索性請佢過檔做睇場。

所以，往後當黃飛鴻再見到白富嗰陣，佢已經身光頸靚，仲串過以前。白富雖然叫做人手下，不過比入地龍個師爺（周吉）講多幾講，諗真不如食碗面反碗底，仲即刻坐言起行。白富咁好打，兩三下手勢，入地龍就比佢謀朝篡位。

從此，白富接管晒所有幫會生意，真正成為省城「黑霸王」。

到咁嘅田地，黃飛鴻唔再忍手，為民除害，出拳打鑊甘白富。

《黃飛鴻肉搏黑霸王》有好重要一幕，經常被重點提及。

當白富做左黑道大哥，就大搖大擺咁，去一間剛開張嘅古董店收保護費，結果同本來嚟贈興嘅「寶芝林」人撞到正。因為白富好絕嘅挑釁，黃飛鴻出手同佢打左一場，由古董店室內打到室外。古董店外面就企晒兩邊人馬。激戰之後，黃飛鴻竟然輸左。壞人當然認定大英雄已經玩完，好正常。但係對多年建立起，永遠唔會輸嘅「黃飛鴻」形象嚟講，係銀幕上嘅挫折好大。大嘅原因，並唔止輸左場交，而係比咁多人睇到，包括「寶芝林」班徒弟。

最有意思係，王風導演，加上編劇司徒安處理之下，首徒淩雲階（曾江）會唔忿氣講出：「我哋跟你咁耐，都未見過你輸！」然後，不敗英雄，會真心向關懷嘅徒弟講：「咁輸咪輸囉，有咩辦法。」而更加突破嘅係，黃飛鴻將敗陣嘅原因，包括對方體力、招式等等，向眾徒弟透過重演對打過程，分析攻擊同防守出現嘅漏洞。呢處睇到，「黃飛鴻」形象一個新設計。黃師傅唔再完全用俯視角度去睇師徒關係，而係相對較平等咁去溝通，講出難處、局限，繼而重新省思同檢討。

另一方面，構思反派人物白富，同樣做左更動、補充。石堅嘅「奸人堅」形象，從來喺「黃飛鴻系列」裡面，都極少提及變成壞蛋嘅過程，而《黃飛鴻肉搏黑霸王》就落左唔少筆墨，去寫白富同妹妹白小英，因為地域、階層、遭遇所引致嘅選擇，令石堅角色最終走向偏執、高傲，以至心狠手辣嘅理由多左客觀因素，立體感增加好多。

未睇《黃飛鴻肉搏黑霸王》之前，我真係好無知，一直以為粵語片裡面，「黃飛鴻」電影嘅人物、故事、拍攝，應該都係差唔多。亦無諗起過，其實粵語片同其他地區嘅電影一樣，創作期間都會因應時代同人嘅變化，對已經存在嘅電影類型進行調整、修正，甚至顛覆。或者應該講，對一部份粵語片我忽略左，比如「黃飛鴻系列」。其中，尤其係1968﹣69年，王風導演、司徒安編劇合作嘅九部作品。

《黃飛鴻肉搏黑霸王》首映日期係68年9月，其實同年2月，王風、司徒安班底已經開始新階段嘅「黃飛鴻」創作，推出第一部作品《黃飛鴻威震五羊城》。到年尾11月為止，新組合全年總共推出5部「黃飛鴻」電影，平均兩個月一部。

對「黃飛鴻」一向牢固嘅英雄形象，《黃飛鴻肉搏黑霸王》作出重要調整。「黃飛鴻」電影到1968年，黃師傅雖然從外表、處事嘅態度無太大改變，但係明顯，因為身邊首徒角色，由淩雲階（曾江）替代左梁寬（曹達華），所以令「黃飛鴻」形象、性格產生變化。

睇番「電影資料館」出版嘅『主善為師．黃飛鴻電影研究』，年表刊出從49﹣61年，「黃飛鴻」電影有六十部。呢12年裡面，「黃飛鴻」電影成功將黃飛鴻角色建立起，佢嘅謙虛、忍讓，重視傳統倫理價值，以至身為長輩嘅尊嚴等等，形象都非常貫徹、堅硬 。

到60年代，尤其中後期。普及文代裡面「青年文化」嘅聲音、行動，開始搖動粵語片世界，影響左對題材、內容嘅取捨。

反抗權威浪潮底下，解除束縛，體現個性自由嘅新思想，令一向扮演衝動、魯鈍嘅梁寬，從強出頭嘅「錯誤」，去襯托黃飛鴻「正確」嘅功能，轉換成情感明顯外露得多，支體語言強烈得多，而且唔介意「犯錯」嘅淩雲階。淩雲階角色敢言、直率，對比起事事講禮節，講尊卑嘅黃飛鴻，提供左何謂「正確」、「正義感」嘅反思。

亦即是話，過去「黃飛鴻」電影，傳統力量就算面對不平事，都會因為種種認定係美德嘅反應，比如謙虛、忍讓、忍耐，將情感同個性壓抑。若果，到60年代未，呢種主角身上嘅壓抑唔調整，咁「黃飛鴻」呢個人，就會出現好唔坦白，甚至好唔人性化嘅傾向。

所以，淩雲階嘅出現，因為敢講、敢恨，亦唔會壓抑憤怒，當中所引起嘅化學作用，令「黃飛鴻系列」重新詮釋「正義」，強調番「正義」係需要感受、感覺，需要用行動去確認。而唔係過份謙虛，固執嘅忍讓或者忍耐。

當黃飛鴻角色出現被質疑，而因為被質疑開始有所掙扎，「黃飛鴻」形象就會改變。因為一向唔會犯錯嘅主角，開始明白會有錯嘅可能。而且錯誤，甚至係好重要嘅反省經驗。呢點，直接將上一代角色，因為輩份、面子之類，劃成牢固圈圈嘅狀態釋放，被壓抑嘅部份開始鬆動，構成同新一代對話嘅機會。

其次，欣賞王風、司徒安組合嘅「黃飛鴻系列」，會了解到粵語片嘅拍攝技術，不單止一路有改變，而且就算面對60年未，粵語片因為市場逆境而愁困當下，仍然有明顯躍進，而且躍進幅度唔少。

用《黃飛鴻肉搏黑霸王》做例。開場鄉紳求助黃飛鴻對付惡霸。當淩雲階、梁二牛（張英才）插咀之後，畫面先接兩徒弟視點，一個角度略高嘅中景鏡頭，見鄉紳讚賞年青人發言，同時亦強調黃飛鴻既嚴肅，又有啲被窒到嘅表情。跟住黃飛鴻起身，走向兩個徒弟。呢個時候，鏡頭鎖定黃飛鴻移動路線，開始持續迴旋180度，而且攝影機位置亦緊隨後退。直至最後，將兩個徒弟同黃飛鴻重新框入畫面為止。

王風處理呢場文戲，比過去同一情況下 ，68年前大部份「黃飛鴻」電影 ，採取比較多用全景、中景，互相切換對話嘅做法，分別好大。

一方面，畫面從中景到全景，王風係用一個鏡頭直落，跟隨演員位置移動，令畫面被攝景物體積、透視出現具體變化。情緒亦因為立場（黃飛鴻／淩雲階、梁二牛）相左，而由畫面主角（持續性鏡頭）， 橫搖（棄用剪接）至面對兩個意見不同者。

所以，《黃飛鴻肉搏黑霸王》電影一開始，手法嘅選擇，並非帶客觀性，偏向靜觀嘅定點鏡頭。而係有主觀情緒，會不斷移動，靠近或者疏遠，甚至幅度強烈嘅攝影機運動。呢點，去到白富同黃飛鴻第一次交手、後來嘅古董店一戰、仲有淩雲階、梁二牛踩場白富豪宅、到最後直搗幫會巢穴，拍攝手法都一路配合劇情推進，用鏡頭速度、數量，逐步提升感染力。

王風鏡頭下，推前、拉後、橫移，加上適量手搖鏡及主客觀特寫，令動作場面做成一呼一吸嘅節奏。喺粵語片當中，的確少見用咁頻密嘅攝影機運動，配合拍攝角度，去組織動作分鏡，表達情緒。不過當然，66年《播音王子》，女主角強行被父親拖拉一幕，龍剛導演已經用低角度同手搖鏡，跟隨角色狀態進行拍攝。但係好似王風、司徒安組合咁，將粵語片裡面累積多年，而又因為系列電影數量多，演變成極之類型化嘅人物、故事，作出因應時代，做非常自覺嘅修正，我諗應該係前無古人。

最後一提，終極決戰一幕。

導演為左呢場生死肉搏，幾乎用盡成個倉庫景。倉庫有兩層，黃飛鴻同白富，就喺呢個景裡面打左接近十分鐘。對打嘅範圍、招式，變化好豐富。可以咁講，為要清楚表現緊湊，生死一線間嘅處境，攝影師要不斷搵拍攝位置。而且相信，呢場打戲，已經差唔多用晒堂景每個角度。所以兩個主角，要一邊打，一邊走上走落，有時仲要吊住嚟打，一定好辛苦。要拍好睇嘅十分鐘打戲唔容易，我認為《黃飛鴻肉搏黑霸王》處理得好精彩，難怪黃飛鴻／關德興好勞累咁砌低黑霸王之後，都要喘喘氣，抺一抺汗。

結局係白富唔死得，仲改過自新，喺新開嘅義學做校工。

白富一邊幫從前跟佢搵食嘅牛仔扣好衣服，一邊提醒佢：「俾心機讀書，細路哥唔讀書，大個就好似我咁，咩壞嘅事都做㗎啦，讀書先至明理，知道邊樣好邊樣壞。」

無奈嘅係，2013年，最唔明事理，比白富更壞，就係讀書最多嘅人。

真係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