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29日 星期四

這時代,還有甚麼可以期待?

原文刊於12月28日《明報》副刊〈世紀・新視界〉
原題:青春的盼望

Martin Scorsese《The big Shave》

很多年前,使用錄影帶的時代,看過一部大概六分鐘的短片叫《The big Shave》。這部戲,場景只一間浴室,角色只一個男人。影片開首,先見幾個浴室的特寫鏡頭(包括白色的磁磚與金屬花灑器等),伴隨三〇年代老歌I Can't Get Started的背景音樂襯托,看似剛睡醒的青年推門進來。他脫去上衣,對著鏡子塗抹剃鬚膏,用剃刀刮鬍。青年細心刮完一次,用水龍頭清洗後再刮。一次又一次,重複又重複地刮。角度不斷改變、切換的特寫鏡頭中看到,青年的臉和頸已經因為反覆刮過而受傷。但他沒有停止,繼續來回刮動。這時候,傷口開始越來越多,血也一直流和擴大,至最後弄至鮮血淋漓,將白色的洗手盆完全染紅為止。據說,導演視這部短片為反戰片,內容是對越戰的影射。不過無論它背後的意義是甚麼,單就視覺表現,背景音樂與行為的對比及諷刺性,所造成的衝擊力相當之大。《The big Shave》是著名導演馬田史高西斯Martin Scorsese的早期作品,攝於1968年。當時馬田26歲,十分年輕。

Roman Polanski《Two Men and a Wardrobe》

電影能夠反映時代的氛圍,六〇年代未的《The big Shave》像一齣恐怖陰森的喜劇,交織著憤怒與沮喪。推前十年,25歲的波蘭導演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拍攝了《兩個男人與衣櫃》(Two Men and a Wardrobe)。這部片約莫十五分鐘,寫兩個不知名的男人辛苦地抬著個大衣櫃,從海中心走上岸,帶著沒有具體目的的執拗,企圖乘坐電車、進入餐廳、認識女孩子等,但都通通被拒絕。他們遊走於城市的街頭巷尾,期間的遭遇、所見所聞,彷彿就是日常生活底下被掩蓋的社會荒誕,包括階級的權力、暴力等種種殘酷的現實。最後無處容身的男人和衣櫃,重返海洋,消失於遠處。波蘭斯基早期的短片作品,每一部都精彩,不過最喜歡的,還是這一部。兩個角色加上一個衣櫃,竟然可以發展成一個故事。才華究竟是甚麼?從他身上我第一次認識到。

昔日短片經典的特殊魅力,今天似乎並不多見。即使有,也很快湮沒於信息的汪洋。每天網絡所發佈的影片,數量之多,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質與量,在這個巨大的旋渦中角力,而且討好大眾口味的平庸之作,佔絕大多數。如果沒有人介紹及分享,靠自己搜尋出色之作,就會陷入宿命的點擊苦難。作為觀眾,認同一部短片優秀,一定要有獨特之處,不能平庸。作為創作者,刻意追求一種獨特性,也極可能掉入另一個圈套,適得其反。


回說從頭。事緣大概九月中,香港電台的導演聯絡我,邀請擔任兩集《影動青春》的客席嘉賓。這是港台挑選兩個短片比賽——「鮮浪潮國際短片節2015」、「第十屆香港學界電影節」——二十部得獎及入圍影片,作出播放的新節目。形式是每一集放映兩部影片,然後個別嘉賓與製作人圍繞作品的表現,做對談式的討論。片單裡面,有穿越時空的科幻片、運動片、古裝片、倫理片、鬼片、古惑仔片等等,題材很廣泛。好些影片在短片節,又或者於修讀電影系同學的畢業作品展中看過。另有部分中學生作品,則首次接觸。答允導演邀約之後,抽了些時間將所負責的四部作品,盡量多看一兩遍,然後做點筆記,便走進錄影廠。《影動青春》是個一小時節目,放片加上討論環節,相信兩部分的內容難免需要剪裁,尤其是接近半小時的影片,可能就要減去某些內容來遷就了。究竟成品最終如何?寫這段文字的時候仍未看到,無從推測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短片,透露了對社會變動的回應、對即將失去的事物感到依戀、有殺人也有譴責不公義、還有純潔的友情與背水一戰的拼勁。

事實上,它們都一同反映了對時代的盼望。而這一點,是動人的。


影動青春第一集《若男》《有錢執》預告

影動青春第二集《安琪兒》《等夕陽的人》預告


影動青春第三集《陳太人頭失竊案》《雙鋰源》預告


影動青春第四集《青春漫遊》《我和阿里的故事》預告


影動青春第五集《相濡以沫》《攻防》預告


影動青春第六集《自主時代》《從缺》預告


影動青春第七集《捕快》《忘了,忘不了!我的UFO》預告


影動青春−Facebook

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

喜劇片二十年 —— 五個訪問/吳回


準備「莫康時的喜劇藝術」(26-6-2016)座談會資料期間,翻閱了《第九屆香港國際電影節》(1985)的專題特刊〈香港喜劇電影的傳統〉,裡面除了有好幾位前輩(羅卡、吳昊、石琪、林離等)的文章之外,還包括吳回、李亨、鄧寄塵、高魯泉、張英才合共五位影人的簡短訪問。其中,吳回導演談及創作的取向、傾向、拍攝條件的規限、還有觀眾的需求和「借鏡」國語片、西片等的因由及相關影響。這些內容對瞭解當時粵語片的製作狀況,或藉此嘗試推論、分辯莫康時的電影風格確有啟發性的幫助。現將原文抄錄,以供同好參考之用。

喜劇片二十年 —— 訪問吳回

問(聶妙方、林娓娓):你是怎樣開始從事電影工作的?

答(吳回):我在廣東戲劇研究所畢業以來,一直是搞話劇,研究所的同學如盧敦、李晨風等則在港參與電影工作。廣州淪陷前我來香港,組織了一個小劇社,大觀電影公司(大觀是當時本港兩大電影公司之一,另外一間是南洋)老闆看過我的表演後,就跟我簽演員合約。未幾,香港淪陷,一批演員導演等,撒退到廣州灣,即今日湛江,組織了明星劇團,後來分成兩批,一批北上內地,我隨另一批到越南去,和平後,我們再回到香港聚頭。

問:甚麼時候可以恢復拍電影?復元時期,拍攝工作的困難大嗎?

答:大抵和平後一年就恢復拍片。最大困難是物資與器材都缺乏。我甚至用過大面盆當作燈罩,又或者以二十多盞舊車燈打光,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甚至在五〇年前,我們仍然要用戰前留下來的默片攝影機,當然因要同步錄音的關係,是早已改裝過的,但仍要用好幾張棉被裹著機身,以隔開操作時的噪音。不過,另一方面,在這段困難時期,與片場交易卻比較容易,因為五〇年前,拍電影的人很少,片場生意清淡,條件對我們十分寬容,譬如沒有硬性規定一個工作天有多少個小時,要是能一口氣拍三十小時不收工,也只算作一個工作天,不另收費。到五〇年,可以陸續更換新器材時,卻又遇上韓戰和美國禁運,菲林嚴重缺乏,只得湊湊拼拼用些雜牌菲林,所以五〇至五三年的電影,視覺質素低落是無可避免的。在這情形之下,我們絕不能浪費,通常只有一萬二千呎菲林拍一部電影,然後要剪成九千五百呎的上映正本,有時候,拍板、NG鏡頭都可免則免。

問:不能將放映長度稍作縮短嗎?

答:以前的觀眾跟現在的不一樣,如果片長不超過九十分鐘,觀眾要喝倒采的。當時這種經驗,教我們學會了省儉,即使在中聯時期,拍攝要求比較嚴謹,也很少用超過兩萬呎菲林。

問:舊片中常出現「穿崩」鏡頭,例如收音咪的黑影入鏡、對白諗錯等,都沒有給剪掉重拍,也是因為要省儉嗎?

答:其中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成本問題。第二是大牌演員的片期有限,尤其是一些紅伶,大多只簽三四天的約,所以如果是些小瑕疵的話,也只好由它,除非穿錯戲服、搭錯佈景等大問題。其實,最容易出窘子的對白,總是與銀碼有關的,因為現場也不容影察覺。還有這個收音咪影的問題,則永遠存在於我們的同步錄音拍攝之中,攝影師跟錄音師總是死對頭,因為攝影師總嫌收音咪吊得太低,錄音師則嫌吊得太高收音不清楚。

問:通常在什麼時候,才沖出毛片來,發現「穿崩」鏡頭?

答:毛片要等好一段時間才沖出來的,不像現在開工翌日就有毛片;所以我們只能看底片。其實,我們絕不會故意馬虎的,要知道一部電影有七百至八百個鏡頭,而拍攝時間一般只有十八、九個工作天,再多也不會超過三十天,算起來,即是一天要拍四、五十個鏡頭,跟現在一天可以只拍幾個鏡頭的情形不一樣。

問:以前的粵語片通常鏡頭較長,喜劇片也不例外;現在的喜劇片卻每以頻密的割切加快節奏。你們是否因為工作天有限,不想將鏡頭分得太多太碎?

答:不是的。其中有幾個原因。第一是到六十年代中後期,我們用的仍是MITCHELL攝影機,又重又大,要三個人侍候,不容易搞太多鏡頭的變化。第二是觀眾。以前的觀眾要求故事的來龍去脈交待得一清二楚,不習慣跳動得太快的情節和鏡頭。第三,我認為是要看有沒有割切的需要,我覺得須要強調某句對白或某個表情,以幫助推展劇情時,才割切成近鏡或細分鏡頭,否則,我喜歡讓演員較連貫地發揮演技。

問:你是組織「中聯」電影公司的中堅份子,可以談談「伶星分家」的情況嗎?

答:「伶星分家」是一個運動的口號。主要是我們一班以電影工作為正職的人,覺得不可能跟伶人合作拍電影,因為他們視電影為副業,每每只簽三、五天的片約,而且時間上又要求多方遷就,這跟我們的工作方式分歧太大,不過,當時也有一批導演是專門與伶人合作的。「中聯」主要由六位導演,包括李晨風、秦劍、王鏗、李鐵、珠璣和我,加上一批男女演員,集合六萬二千元為資本。幸好由執導的首部電影《家》(一九五三)算是成功,這個運動和拍好電影的決心可以繼續下去。「中聯」拍了四十四部電影就結束,原因頗為複雜。其一是一班股東本身是演員,在選角時難免有意見,而在選擢新人時,也造成一定阻力。於是到了後期,好些導演和演員都到外間拍片。算起來,「中聯」的電影差不多有一半是由我執導的(編者按:連合導在內共十七部)。

問:若說「伶星分家」,紅線女和馬師曾怎會加入「中聯」?

答:他們是較後期才加入成為股東的,因為實在也有好些伶人是認真拍電影,如林家聲、陳好逑就曾參加《寶蓮燈》的演出。

問:有一連軋幾部戲的經驗嗎?

答:沒有,我怕熬得太累的話,會影響工作,我一天不會拍超過兩組戲。但也會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如果要來回清水灣和荃灣華達片場之間的話,倒可以睡一兩個小時。

問:拍「中聯」跟其他公司的電影,在製作條件方面,有沒有分別?

答:我們中聯的股東,一律只收一半酬金,另外一半投資在製作上,所以製作比較認真,但另一方面,到外面拍片,可以有較多的收入,這也許是「中聯」解散的原因之一吧。

問:「中聯」好幾部大製作是集體創作的,實際的分工情形是怎樣的?為什麼這類大製作,多數是由你執導,如為伊秋水身後籌款的《後窗》(一九五五)?華南影聯的《豪門夜宴》(一九五九)你也有份....

答:舉《豪門夜宴》為例,是先由盧敦和其他編劇家提出故事,我們始集合起來提出意見進行修改,所以不算集體創作。到實際拍攝時,幾位導演分別負責不同的部份,我負責吳楚帆大屋的戲場,一共拍了二十多個工作天,其中幾位則只負責幾天的戲。事實上中聯一般所謂集體編劇,也都有專人執筆,只不過初稿完成後會集體討論。如果需要的話甚至加以修改。像《錢》(一九五九)這樣不列出編劇名字的情形,應該是不多見的。
至於任用我的原因,可能是公司認為我的名字在外埠市場有點號召力,賣片花較有把握吧,同時,也許我在公司的人際關係較為平均。

問:當時一般的劇本通常有多完整?

答:不同的編劇有不同的手筆,有些詳細得已分好鏡頭,也有些十分粗略,我見過一些劇本,在某些部份竟然寫著「對白演員自度」。大抵以對白劇本最普遍。程剛跟我合作最多,劇本比較完整。我認為導演對待劇本的態度,應是力求拍出超過它的百份之一百,而不是只求七八成;一個劇本好比建屋的藍圖,加工和修葺的工作是導演的責任。

問:一個劇本通常是怎樣產生的?是編劇主動找劇本賣主,還是電影公司或導演想到故事後,找編劇執筆?

答:前者較多,譬如程剛寫過不少電影故事給我,詳細得跟短篇小說差不多,甚至可以合訂出版單行本。編劇要賣劇本通常會先聯絡導演。

問:你拍過不同類型的電影,較喜歡那一類劇種?

答:我喜歡各方面都嘗試一下,發現有不喜歡的,也不勉強自己。譬如武俠片和歌唱片。但我拍「中聯」第一部歌唱片《寶蓮燈》(一九五六)時,也加進點創新的東西,就是以鑼鼓跟場配合演員動作,連錄音的歌唱聲帶一起收音,製造真正的粵劇效果,而不是一般的戲曲片,只是斷斷續續的加插歌唱聲帶。不過我較擅長的始終是懸疑和喜劇片,所以當時的人說我走希治閣路線,又說我是「喜劇聖手」。

問:你認為現在的喜劇電影跟以往有什麼分別嗎?

答:現在的喜劇電影比以前誇張,包裝也富麗堂皇得多,因為現在可以利用很多特技效果,飛車爆炸都是等閒,笑料方面,主要靠GAGS和PUNCH LINES,換言之,是靠出其不意的設計來製造喜劇感。還有的是現在有一批形象固定的惹笑偶象。總的來說,現在的喜劇較接近鬧劇,跟我拍的不同。粵語片中當然也有鬧劇,例如新馬仔和鄧寄塵都試過扮女人演出。但我認為太誇張、瘋狂的東西,實在很難令觀眾信服,我是搞「寫實主義」的,我喜歡拍真實的人物,特別是小人物,而且也較注重劇情的邏輯性和可信性。譬如在我其中一部電影中,黃曼梨飾演一個迷信的家姑,平日連媳婦將褲子掛高吹也不准,有一天,燈壞掉了,丈夫要妻子騎上肩膊,好將燈泡換過。他這樣一說,觀眾都笑了,因為我事先已埋好伏筆,也就是說,喜劇效果是由劇情帶動,合乎情理。我這樣處理,跟演員也是有關的,我用的演員大都沒有固定的喜劇形象,不能光靠外型扮相惹笑。

問:你的《好寃家》(一九五九)跟國語片《情竇初開》(一九五八)有相似的劇情,而《阿超結婚》(一九五八)跟國語片《誤佳期》(一九五一)也有雷同,《後窗》(一九五五)跟希治閣的《後窗》(一九五四)的關係更明顯,當時的粵語片抄襲國語片或西片的情形是否很普遍?

答:這樣的例子是不少的,不過,多數是由編劇取材。因為當時粵語片、西片和國語片有截然不同的觀眾,所以也不覺得有大問題。由程剛編劇的《後窗》是故意抄襲西片的,因為全港伶星都義務參加,只有這樣才可以讓各人有戲可演。我個人看西片是為了參考他們的技術、鏡頭調動等,劇情是次要。

問:你的電影著實比較同期的片子有較多的影機運動,鏡頭調度也較多變化,但當時的技術條件比外國的差很遠吧?


答:西片有很多值得借鏡的地方,所以在有限的條件下,也會盡量弄點特別的東西,這也許跟我貪玩的性格有關吧。土法泡製的技倆其實十分危險,要靠一點狠勁。譬如當時沒有CRANE,我想出了利用「燈橋板」(即縛掛水銀燈的長鋼板),將攝影師和影機綁在一端,另一端由數人用力按下推上,利用槓桿原理,拍上下移動的鏡頭。此外推軌也有困難,我們沒有軌道,只好用角鐵,既笨重又危險。又如果要拍駕車的場面,西片可以利用FRONT PROJECTION等方法,我們只能靠「粉筒」;粉筒是直徑十來呎的大圓筒,上面繪着景物,汽車不動,而背後將圓筒轉動,就會產生汽車行走的錯覺。

2016年6月7日 星期二

《天之驕女》映後談/筆記(上)

香港電影資料館・【編+導】回顧系列三
—— 允文允笑莫康時 ——

《天之驕女》
1956/黑白/粵語/101分鐘
主演:芳艷芬、張活游、梁醒波、歐陽儉、林妹妹
導演/編劇:莫康時
原著:蔣聲同名天空小說
監製:馮晴/製片:陸邦/出品:均益

根據現有資料得知,莫康時編導作品《天之驕女》(1956),因為要趕及當年6月端午檔期公映,加上芳艷芬於西貢回港之後,要同時間開拍另外兩部電影(《小白菜情困楊乃武》與《出谷黃鶯》),兼且為滿足九龍影迷掛念之情,又要搞「東樂戲院」登台,所以參與電影拍攝,不得不將工作天日數縮短配合。亦即,由於《天之驕女》主角芳艷芬差不多從頭演到尾,而能夠進行拍攝之時間並不充裕,導致製作日程相當緊迫。

以本片宣傳刊物中一篇「導演的話」記載去猜想,從籌備到拍攝,莫康時明顯有一定壓力。首先第一點,《天之驕女》原故事,來自『麗的呼聲』粵語頻道「銀色電台」同名天空小說。而原作者蔣聲,當年講述此故事之總長度,以每日一集三十分鐘計,就至少累積近四十五小時。呢點對改編者嚟講,究竟應該點樣濃縮,令內容放得入兩小時電影篇幅之內,而又能夠明確呈現整個故事脈絡,有一定難度存在(天空小說特色之一,就係人物與事件眾多,劇情以曲折奇情為主,並且會不斷繁衍、交錯,繼而擴大情節數量及規模)。其情況,正如莫康時文中形容,只能盡期所能去做到「縮龍成寸」為止。第二點,蔣聲為廣播界紅人(亦偶有電影演出),而《天之驕女》受歡迎程度十分之高,屬於大熱之作。亦即,其人物、故事,人所共知。因此,究竟邊一個部分需要作出取捨,那怕只一小處調節,都要小心處理。尤其是避免任何重要情節有被粗魯腰斬而導致原作者及觀眾失望。所以改編期間,「無愧於心」成最基本準則。最後,亦係最關鍵一點——演員如何配合緊密工作。如之前所講,一方面要趕拍,另一方面女主角檔期亦有限,因此拍攝過程一定要準確、流暢、順利。莫康時文中強調,影片能夠「迅速完成」,有賴製片人陸邦付出「最大的努力」。呢點相信並非客套話,估計當時情況,唔少困難都由陸邦疏通、解決,影片才能夠完成。

以上都只係憑宣傳刊物幾篇文章推敲,亦無資料顯示,《天之驕女》實際工作日數有幾多。粵語片製作預算、日程一向緊,若加上趕檔、遷就演員期等狀況一齊出現的話,情況危急之程度可能幾恐怖。所以「導演的話」一開首,莫康時就寫:「已經完成了。我當鬆了一口氣,雖不是我最成功的一部,但我自己看來也算滿意的了。」

事實上,《天之驕女》最終成品,從一向對自己銀幕演出於評價方面較為謹慎嘅芳艷芬嚟講,係難得有勇氣寫一篇感言叫「我很愉快」,並於文章末段向影迷表示,呢部係自己「比較滿意的」電影。

(待續)

2016年6月5日 星期日

《天之驕女》/本事


因為參與策劃的電影資料館節目〈【編+導】回顧系列:允文允笑莫康時〉所選映的《天之驕女》(1956) 需要主持映後談,亦由於現存版本有多處缺失,並不完整,所以在搜集資料的時候,特意將這部電影作宣傳用的「戲橋」抄寫出來,以供愛好者補充和比較。故事內容的編排、分佈,成品似有調整。因此,要推敲莫康時導演於這部電影中所作出的取捨(包括對原著的改編和演員的演出),「本事」具一定程度的參考價值。

《天之驕女》/本事

旺財與來喜共傭於詹家為婢僕,天工作關係,又年相約,尋且共生情趣,詹家主人仲宣,為人貪齊刻薄,一日,與其弟仲克偶於報章上發覺來喜為一橋家眷,今其父呎客死美洲,遺下巨額遺產,因任戰時與妻女失散,遂由其叔何氏登報訪尋嫂氏母女下落,認領遺產,仲宣覩報上照片中人,極酷肖來喜,急向之探詢,果符其實,詹氏兄弟心存大慾,決暫將此消息隱秘,尋而各發奇想。

仲克偶遇來喜於途,偽言已獲中是期馬票鉅彩,因慕來喜賢,欲迎之為繼室,共享富貴,來喜利其財,不惜棄旺財而詹仲克,遂允其請,而仲宣亦趁此灶下婢未明暴富底蘊前,向之示愛,欲納之為妾,但來喜以老爺年邁,且有妻如虎,况乎心已為仲克所動,故堅却之。
詎報章上有關來喜之新聞,亦為旺財所悉,急向來喜告訴,來喜悉已成大富,乃恍悟詹氏兄弟對己求愛,別具用心。幸及早明瞭真相,不致為仲克所欺,逐時施妙計,向彼懲戒。
仲宣悉來喜已明真相,不惜向之款待備之,款作嘉賓,並使其女美嬌,日夕相伴,從此詹府上下人等,對此天之驕女侍奉唯恐不週。

美嬌為一都市型摩登小姐,性傚而浪漫,來喜接受其薰陶,亦漸染奢華習氣,旺財冷人旁觀,時念惜日之同林鳥,已飛上枝頭變鳳凰,更念貧富懸殊,便生自卑之感,因而旺財與來喜感情,逐告隔膜。
仲宣夫婦,為貪圖來喜財富,有意娶之為媳,以遂歛財之願,因恐來喜與旺財餘情未斷,遂設計收買俏傭阿銀,以陷旺財,將之賓逐,來喜頭腦節單,恨旺財不已。
仲宣見其計得售,遂使其子望前向來喜求婚,望前為一正義有為之青年,不值其父所為,向之忠諫,並陳明婚姻論財,乃夷奴之道,且有多年相戀之白潔冰,不忍因財失義,因而與父母意見相左,仲宣怒詆白家清貧,滬冰不配為詹家婦,望前據理力爭,亦難轉移父母之傾向,弄至父子感情破裂,將之斥逐,望前逐離家。

仲宣以其子愚頑,遂擄款往晤冰母,欲以利動之,責令其女與望前斷絕來往,豈料冰母為一正義明理之人,不為金錢所動,並力言兒女婿姻,應交回下一代自己作主,仲宣只得失望而去。

詎此事為仲克之子望後所悉,望後為一白痴子,因其父不事生產,遂無力贍家,將其子望後寄養於兄家,詹宣夫婦、為人刻薄寡恩,恒將其姪役之如馬牛,望後心懷憤恨,故將此事私告之來喜,適為美嬌窺破,告諸父母,將望後逐出,從此詹氏兄弟亦因財失義,互相交惡矣。
來喜既悉望前大少爺,並非屬意於已,暗恨昔日賣錯相思,居恒芳心屈抑,但於人前仍猶故作泰然。

詹氏夫婦不得來喜為媳,退思其次,乃向來喜示意,欲認之為義女,來喜亦知彼夫婦用心,但頗感其誠,卒順其意,詹宣夫婦受寵若驚,大排筵席,以宴親朋,以得此天之驕女為榮。
席上,來喜獲悉詹宣舅氏利未多之子美化,美化是浮滑少年,來喜慕其俊俏,一見鐘情,美化亦戀來喜多金,極力施展「踢索」手段,無何,席散、來喜仍情意款款,私約會期,繼而彼倆此段閃電式之愛情,雖然在此短暫期間,但已趨於白熱化。

一日,來喜與美化並肩携手共遊途中,忽與旺財遇,來喜恨他日前負己,顧而稽笑之,他亦反類相向,美化為護來喜,顯其西方牧童英雄之風,執旺財痛毆,但反為他所擊倒,旺財因己出事,忽向人叢中遁去。
來喜與美化遊興已闌,返抵家中,見美嬌病倒於床,來喜倡議詹太携女往診,經醫生診治之後,斷為懷孕之徵,詹太驚然莫解,質問其女腹中塊肉何由?怎料她言是與美化相戀所致,詹母聞言,力促其女早日與美化成婚,以了此孽債,美嬌依言往訪美化,豈料美化反顏不顧,尚痛詆美嬌行為浪漫濫交男友,藉此逃避責任,美嬌聞言不禁大悲,向之糾纏,美化不顧而去。

美嬌本性剛強,雖幹出此吃虧之事,但仍希望稍擱時日,務求得回美化,以償此孽債,但個中心事始終未向閏中良伴之來喜吐露,而來喜橫刀奪愛與美化往來,美嬌亦莫然不覺。
美嬌連日抱住希望心情,往訪美化,俱懊喪而回,詹宣夫婦察女形色有異,遂聯同往叩舅氏利未多之門,促利多早日為其子完婚,以維雙方顏面,未多邇偵之其子與來喜相戀,亦欲得此多金之媳為快,於是將心一橫,直言推卸,為金錢不顧利家血裔,因而鬧出親家變寃家之一場戲。

詹宣夫婦帶恨而回,詎於途中瞥見來喜與美化共駕汽車,載言戰笑,招搖於鬧市之中,隨而醒悟美化之對美嬌負情,存心薄倖,原是為轉移情愛於來喜,仲宣返抵家門之後互相怨對不已。

是時,來喜與美化遊罷歸來,美化天避詹家耳目,故不敢送來喜返家,只在半途而別,來喜在返家途中,適與阿銀遇,阿銀因向仲宣授計與彼誣諂旺財之事情,和盤托出,來喜聞訊之下,心恨仲宣夫婦不已,急趨返家中,準備向之斥責一番。

詎返抵家門,驚聞美嬌服毒自殺,並兼悉美嬌自殺之原因,實為美化所害,來喜內心惻然,痛恨美化為人狡猾,遂立下決心,聲明將美化讓回美嬌,以維彼破碎心靈,仲宣夫婦德之。
來喜於數度失戀之餘,頓覺金錢並非可貴,並悟象以齒而焚身,蜂因珠而劏體,環顧四週之人,俱是謀奪己財產之徒,至是精神大受打擊,繼而致病,加之思憶旺財,並力指仲宣夫婦為歛財不義之魔鬼,迫令仲宣找回旺財,仲宣適接自美洲電報,知來喜叔氏行將抵步,今覩來喜病態如斯,不禁憂心如焚,乃四出尋覓旺財,幾經苦難,卒將旺財覓得,而旺財是時已為某大傢私店設計員,仲宣費盡不少唇舌,始將旺財說服,帶返家中與來喜相晤,由是一對活寶貝、經過相談之下,前嫌冰釋,遂和好如初,來喜之病,亦告霍然。

美化不見來喜多日,誤以為仲宣從中作梗,禁來喜不許見己,偶與仲克相遇,仲克聆悉其情,以報復其兄之昨機己致,遂獻計云,如欲令此財女家範、必先奪取其母,美化認為妙策,遂與仲克合謀,更偵之其母在鄉,遂逕往鄉問晤來喜之母、詭云曾受喜母一飯之恩,現已飛黃騰達、對此不敢遺忘,願迎喜母歸家供養,以報昔日之恩。

美化迎母歸家,侍奉甚恭,息且向母提出來喜之婚事,願結為姻好,並使其速往詹家接來喜歸來,喜母允其請,遂同往詹家索女,仲宣見美化等携喜母至,大嘆倒霉,幸及早認來喜為女,亦足以抗衡,來喜見母大喜,並陳經過,仲宣力請喜母住下己家,為仲克等阻撓,美化亦聲言早得喜母同意,與來喜締婚,並捉來喜與母同返己家,來喜聞言,大加反對,云已心有所屬,其母問誰,來喜以旺財對,仲宣亦從中勸阻,認為兒女婚姻,應由其自主,覺己為義父,亦有參議婚姻之權,同意來喜下婚旺財,旺財聞言,亦感來喜對己之一往情厚也。

惟是美化父子與仲克刁鑽絕倫,幾弄至不歡,來喜洞悉彼等之貪念,願將乃父之遺產一部份:贈仲宣以酬其德,一贈美化父子對母在此數日來之供奉,令彼等息爭焉。

數日後,美洲郵船抵步,各人偕來喜母女往迎其叔何士,詎料相見之下,知其父何尺並非富有,因來父日前在美洲作古,今由其叔携骨殖回來,因念人海茫茫難於尋找嫂姪,故作張大其詞,欲引起社會人士注意,今幸果收其效。眾人聆悉,不禁為之氣結,遂將來喜母女驅逐,此舉大為望前及旺財不滿,挺身而出,力指彼等因貪財不惜埋沒義理。雖蒙受損失,實禍由自取。來喜經此,恍如一夢,在旺財勸解之下,遂偕同其母及叔共同謀生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