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0日 星期二

尚.雷諾阿(Jean Renoir)《大河》(下)


我們還要找一個小姑娘演哈麗特的角色。這個人物是挑大樑的角色。麥克爾唐尼請不起荷里活的明星,要我在小學生裡面挑一個,他在報上登了一則啓啟事,立即有一百多個女孩子前來應聘。我用老辦法對她們進行篩選。這個辦法就是念一段文字,不作表演。念一段報紙上的文章要比念一首莎士比亞的詩好。經過幾次淘汰以後,優勝者是帕特里夏・沃克斯,他的父親是當地一間工廠的職員。
她的樣貌、舉止、口音都具有印度出生、長大的英國小姑娘的特點。在相貌上她是這個角色的理想人選。選擇一個非職業演員擔任主角是為了實踐我稱之為外表真實的原則。結果,我又選了湯姆・布林擔任約翰上尉的角色。小說裡這個人物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但不甘心因傷殘而低人一等。我會見了好幾個荷里活演員,發現他們跛行的樣子實在太過份了。我甚至會見了馬龍白蘭度,見了他,我的擔憂換了一種性質。那時候,白蘭度名聲大作,只要有他一個人,影片就會變了樣。我遺憾地放棄了和這位大演員合作的打算,決定起用湯姆・布林。布林的腳真的是在戰爭中打壞的。
這是整個齒輪系統中的一個撐牙。決定讓一個與角色相像的女孩子演哈麗特,而不是用一個年輕的女演員來湊合這個角色,促使《大河》注重外表真實。然而在印度,外表真實非同一般,日常生活的環境好像是一位天才的佈景師設計的。當然,也得會選擇,而盧里耶是很會選擇的。他經常帶我去看一些景物。盡管這些東西是絕對真實的,但仍很像是用人工做出來。
還有一點可以証明,由人決定的鏡頭能得出人意料的結果。《大河》似乎是我最矯揉造作的影片之一,但實際上它最接近自然。如果沒有以童年、愛情、死亡等永恆動力為基礎的故事情節,它就是一部記錄片。

我們在河邊一座別墅裡安頓下來,幾乎整部影片都是在那裡拍攝的。這座別墅是一位土邦主所有。當印度女皇維多利亞離開加爾各答遷都新德里時,這位土邦主也離開了這座別墅。在別墅的一個房間裡,魯莫・戈登把新出現的東西逐漸消化,再用她那優美的語言把它們表達出來。她也不讓那些扮演小孩的小演員閑著,她讓他們跳舞、背詩。成績很出色,我們的小演員不拘謹了。
這使我選用非職業演員的想法更堅定。用非職業演員拍電影,要想成功就必需讓他們練習,但千萬不要練習分派給他們的角色,否則就可能把他們練得笨頭笨腦或失去天真。只要他們能念上幾行文字不如巴就行了。經過這個第一階段之後,再讓他們練習影片的台詞,但要用意大利排練法,不加表演。

還有一件印度教的趣事。我們從倫敦運來的碳棒照明燈使好幾個人的手受了傷,因為印度電工用不慣這些很重的器械,搬動的時候沒有注意把固定螺絲收緊。攝製組裡有些人,其中一個是婆羅門,提出這些不幸的事故,可能是因為我們對女神迦利不夠盡心才發生的。在印度教的生活中,迦利是個很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加爾各答。據說,這座城市是她建立的。她是印度教三個主神的第二個神(註)濕婆的妻子。她既是創造又是毀滅的化身。對於印度教教徒來說,沒有毀滅就沒有創造。迦利被描繪成渾身烏黑,伸著一條鮮紅的舌頭,一直拖到膝頭。這個動作表示“我很遺憾”。她殺了她的丈夫,感到很遺憾。大家建議為這位女神舉行一次小型的宗教儀式“普賈”。他們在別墅的大廳裡舉行了這次“普賈”,我把它拍成了電影。
“普賈”就是迎來一尊用粘土做的女神像。傾刻之間塑像就成了女神本人。女神降臨的時候,人們跳起舞,點起香火。天快亮的時候,人們把迦利扔到河裡去,粘土又成粘土了。女神大概對我們向她表示的敬意很滿意,因為再也沒有人被照明燈壓傷過手。

《大河》拍攝完畢之後,我和廸多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拉達幫助了我們,她已經成為我們最好的朋友。我們到阿廸亞爾神智學院的所在地去拜訪她。我們在那裡過了一段對我們最有好處的婆羅門生活:不吃肉、不抽煙、不喝酒,而廸多很會作弊,她老是溜到廁所裡去抽煙。我們在阿廸亞爾感受到了宗教的安詳。
我們也看了比較世俗的傳統表演。我們在馬德拉斯觀看了一位著名的自編自唱歌手的演出。在一家小電影院那樣的劇院裡,人擠得水洩不通。帷幕升起,觀眾們對藝術家報以雷鳴般的掌聲。他蜷膝坐在舞台中央,背後的佈景是像凡爾賽那樣的園林。他的頭一半剃得清光,一半留著長髮。盡管在西方人看來這種髮式很古怪,但是他的美和莊重還是給我們留下了強烈印象。六個樂師圍著他,也蜷膝坐在地上,其中一個不時奏出一個音,讓其他人校音。
歡迎的掌聲和喊聲平靜下來以後,歌手低聲試了幾個音,接著停了下來,直接對觀眾說起話來。他像查爾斯・勞頓那樣簡單地說了一句:「我沒有靈感。」觀眾們發出一陣喃喃低語表示失望,繼而就吃起小販們來回兜售的糕點。藝術家試了三、四次想開始演唱,但總是不行。他停了下來,向觀眾道歉,和樂隊一起喝了一點茶,吃了幾塊糕點。有人告訴我,這樣尋求靈感有時要幾天幾夜的功夫。有錢人逢喜慶把音樂家請來,也得碰運氣。如果歌手覺得沒有靈感,任何力量都不能促使他演唱。

幸好,我們的歌手沒有過一個星期才宣布他有了靈感,他唱起來了。他唱得棒極了。我和廸多連一句泰米爾語也不懂,但歌聲一樣使我們感動。

註:應該是第三個神。(譯注)

根據內頁資料,<我的生平和我的影片>有三位譯者,分別是王堅良、朱凱東、田仁灿,負責校對的是張以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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